雅书

在不相信爱情的时代，一个人甚至可能意识不到爱，意识到之后也拒绝承认爱，只有在某种确凿无疑的证明面前，才能勉强承认并接受，继而重新相信有的爱的确可以跨越时间、地理乃至生死的障碍，成为不朽。

“或许你是想让我在你身上看到神的存在，而我却没有看到。抱歉。”——起初以为是她一贯的傲慢，再读时发觉，也许她终于放下了批判，面对波兰人这份降维打击的爱，她选择了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

今年以来读过最喜欢的小说就是这本库切的《波兰人》，也只有他那么克制、准确、深刻，才能写出这样轻盈优雅的短篇。跟着女人不可靠叙事者的角度，像挖耳勺般清理自己的内心，薄薄一本，一个半小时就能翻完，但我直到睡前还在回味故事里中年垂老迷失的孤独、渴望的诱惑、微妙的分寸，以及关于地缘政治、身份认同、语言翻译等意味深长的隐喻。

晚年的库切越写越短，甚至不追求凝练，而呈现一种返璞归真的直接，仍旧好看。没想到80多岁的库切竟和马尔克斯《我们八月见》不约而同，写了相似的中老年出轨题材，只不过男女对调，性和爱对调，读到后段发现其实更像是《带小狗的女人》的变奏。说起来出轨的确是文学一大主题（艾玛、安娜、查泰莱），作家在挑战道德的同时，更重要的还是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仍然选择呼吁激情与爱，说到底，如果没有这两样，生命还能剩下什么呢？库切今年已经84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他下一本书（祝健康），但就像书中的波兰人维托尔德一样，他在死后留下的诗歌，会一直有人回应。

没有疯狂愚蠢爱过的人永远不会理解什么是疯狂愚蠢的爱。比阿特丽兹面对来自波兰人这场单方面的爱，宛如参观一个著名遗址：曾经有一段时期，人们在此建立世界，铺展生活，有他们特定的住所和食物，特定的信仰和疾病，而这住所、食物、信仰和宗教，居然统统都叫作爱情。有一个世界人们是用爱情建立起来的。读完这本书就找不到了。却凭着记忆写了长评好神奇。

当性解放的思潮和运动将欲望解构为自由的权利与理性的选择，它也同时把纯粹之“爱”贬在了欲望之下。但是爱始终在场，只是人们看不见她、不相信她，自以为已经对她祛魅，对她的存在报以沉默、猜忌乃至污名。就是在这样一个罗曼蒂克消亡的年代，波兰人用死与诗歌力证着“这是爱，只有爱”，即便这份心意得到的最多只是同情，他也没有怜悯自己。

深夜读到那一节竟然流泪了。进入已故波兰人简单的被阳光充盈的小屋。一直睡眠良好的她半夜醒了一下，总觉得屋里有人，喊了他的名字却无人应答。充满着惊疑不定，多么孤独。时代是隔阂，距离是隔阂，皮囊是隔阂。幻想却能从隔阂和自我的茧房中滋生。进而滋生一切情绪，包括爱。

故事关于一些被时间留在过去的人，甚至你拿不准这是在嘲笑同情还是敬佩，库切笔下独特的冰冷的爱与美感，现在手里拿着他的遗言，她对他也开始有了好感，在被欲望禁锢与异化的世界里，局外人充满勇气的踏出了追逐爱的步伐，他对她的爱一目了然，凝视倾倒，女人说是他爱上了我，我并没有对这份爱做出回应，库切总是非常擅长精准的刺痛现代人愈加麻木惯性的神经，女人在年华苍老之际，放下一贯自卑的傲慢逐渐看到自己的心在跳动，最后的见面告别没有拖泥带水，她很欣赏这种态度，她总是这样的，少添麻烦，在安全范围内卫冕自己的心墙，在遗留下的那些诗歌里，竟毫不设防的走进了一个人的心，一条幽深的隧道，洞中回音祈求假若有来世，下辈子，甚至想与她一同上天堂，她表面暗嘲这种近乎孩童单纯与傻气的表述行径，但确实无可争辩，爱轰轰烈烈，她的确爱过。

就像被遗弃的、破旧不堪的波兰，爱在这个世界是如此不合时宜。

爱只是爱 伟大的爱情到头来也只是爱

4.5；读到比阿特丽兹经过车祸现场，禁不住战栗了下——瞬间联想到安娜·卡列尼娜开篇时目睹的死亡现场，这种战栗感的预判是正确的，以暧昧模糊视角开启的叙事，在貌似跌入古典情节的窠臼之后，很快获得偏离的可能，正如她无法相信但丁会在21世纪依旧孜孜寻求比阿特丽斯，无法相信爱情依旧拥有神圣的信徒，这个仿佛来自历史遗迹的男人和她隔着语言的藩篱，以虔诚的姿态去完成神话的续写。 “救救我，我的比阿特丽斯。”泪目，空白的、延宕的回声，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视你为神祇，奉你为引路人，在余生的时间里为你耗尽心力写下心头血；「语言」是他们的天堑，也是将外部世界隔绝于两人之外的帷幕，二手转译的诗集让她绝望地意识到无法更靠近那颗灵魂；Pole的双关含义，库切惯常的寓言文体依旧潜在。

在速食时代花大心力重书爱情谱系的作家，是值得尊重的。

故事层面可以这样概括：欲之身临近终点之时，遇到了欲之魂萌发之始。库切写中老年的爱情，这一点可以和《我们八月见》做一个有趣的关联，但不多。书中渗透出很多库切关心或关怀许久的主题，比如当年的foe和Foe，现在成了pole和Pole；比如依旧与语言有关，有关语言的无法翻译；再比如，和《青春》一样，这是一本问号同样多的小说。如此，可以再概括一下：库切之冷在于其构思之绝，Pole（波兰人）和极（pole）勾连出的是“两级”，性别，语言，年龄，国家，身体和灵魂，它们各执一端，这些在爱情之中能够顺利通过壁垒吗？于此，才出现了如此多的问号，只不过《青春》里的约翰的疑问更多是好奇和迷茫，这本书里的问号更多是质问和迟疑。爱也好，欲也罢，在无法通过的壁垒面前，一点点凝结成了只有库切能写好的主题。

如此好读的一本小说。这样简洁、克制，甚至过于理性审慎分析的爱情，其实非常现代，而钢琴家浪漫骄傲又诚挚的爱，几乎是古典主义的。这种碰撞摩擦，发出的乐音并不悦耳，有时简直是令人难堪和受辱。一直在没有激情的叙事之下进行，也几乎以为是形容枯槁的爱欲，直到最后的信件，爱慕者亡故后女主角放下现实的计量后，那被瓦解的防线，坦诚的迟来的爱与尊敬，看得我一阵心绞痛，眼泪在夜晚无声地微小地流动，正如女主角缓慢回应的爱意。

人到中年，我心中的爱早已不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非谁不可的纯粹状态，而84岁的库切笔下老年人的爱情故事却能超越身份、年龄、语言的“极”端，也许爱就是爱吧，爱无关生死，爱没有灰度。PS:库切先生，请你长寿！

如果波兰人没死，这就是一本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爱情故事，生活中的一段小刺激，轻松拿起，轻松放下。偏偏波兰人死了，全书高潮就形成了，爱因死亡而变得永恒。很绝。

他还在诚恳、克制地书写爱，即使读者已经不信了——全篇以女性视角书写，却不觉单调，反而透着点温润之美。在这个效率制胜、性在泛滥、爱在消亡的时代，把我置身于故事中的任一情境、任意一方，我都不会相信，但在库切这该死的、至死不渝的文字里，我又愿意相信了！

读完这本小说的第一感受是“可悲”，如果能把比阿特丽兹和波兰人之间的朦胧关系称之为爱情的话，那这爱情的双方都让我感到可悲。对于波兰人而言，这可悲来自对一段单向之爱的卑微渴求，对比阿特丽兹而言，则是在情爱关系中身为女人的一般性可悲：渴望被欲求，却自视甚高，虽然在故作矜持中回避，内心始终无法停止追问。为何是我？为何而爱？无法读懂的诗作里，她还在持续辩驳着对自己的定义。

4.0。1.不是每个人都能被历史记住。有多少人终其一生想被载入史册而不得。2.爱是一种精神状态，是一种存在状态，是一种现象，是一种潮流，即使我们在旁边看着，它也会退回到过去，隐入历史的尾端吗？3.爱之悖论：我们同时爱着速朽之身与不朽之魂。若无身之吸引，爱者无法爱魂，于爱者，所欲之身即为魂。4.诗歌在波兰是一种病，人人都得的病。5.哀悼是一个自然过程。这个星球上的所有民族都有自己的哀悼仪式。连大象也有。为了让现实中失去她的痛苦好忍受一些，他拼尽了最后一口气来召唤、创造、唤醒了一个新的比阿特丽兹，一个有所美化但本质上还是她的版本。6.这本小说将种种言辞和我们真心想说的话视为地图上的两个点，它们之间就像两极一样遥远。直面它们的之间的距离，会让人心生畏惧，然而爱情推着我们向前。

看上去像在讲爱情，实际上在讲语言。“诗歌在波兰是一种病，人人都得的病。”“真正让她感到丢脸的地方，是克拉拉·薇兹尽管对她而言无足轻重，对维托尔德来说也无足轻重，但却有机会走进并了解维托尔德的灵魂，诗虽然是为她写的，但克拉拉对维托尔德的了解要远胜于她，因为波兰语中一定有些语气变化、言外之意以及微妙、精妙之处，是译文永远都无法传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