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书

一本小书，一口气就读完了。印象最深的是1963年27岁的略萨在法国采访了博尔赫斯，那时候博还没有日后那么有名，略萨认为他跟博是真正交心的，但是到了1981年，享誉全球的博尔赫斯接受了略萨的拜访，此次，略萨感觉到“无论是谁置身于他（博）的身旁，都会感到自己成了那无休无止、睿智博学、令人回味的独白的纯粹背景，那种背景静谧无名、常换常新。”简言之，博不在乎坐在他对面的是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书中另外一篇《女人堆中的博尔赫斯》，略萨认为儿玉，“我认为正是由于她的存在，年过八旬的博尔赫斯才能度过五彩斑斓的数年光阴，才能不仅从书籍、诗歌和思想中获得快乐，也能从一位年轻、美丽又优雅的女人身上感到满足。”

评论博尔赫斯的文章和书籍一大堆，但是大多数都是陈词滥调，因为我们都是用一种崇拜的笔触去评论博尔赫斯，还没说话自身先矮了半截，导致对博尔赫斯几乎没有势均力敌的评价。这一方面说明博尔赫斯文学的高度，另外一方面也可见他的独特性。略萨写博尔赫斯的文章大多数也不能免俗，但这本书中有一篇评论不可不读，就是《博尔赫斯的虚构》，单是这一篇对博尔赫斯的解读，可抵很多只会称赞博尔赫斯伟大，但是说不清伟大原因的读物。

博爾赫斯是一位極其傑出的純文學從業者和理論家，也是一位研究人類狀況的最偉大的哲學家，他平靜地接受了選擇時間以後所帶來的後果：“時間是構成我的物質。時間是一條將我捲走的河，但我就是那條河；時間是一隻撕咬我的猛虎，但我就是那只猛虎；時間是一團焚毀我的烈火，但我就是那團烈火。世界，很不幸，是真實的；我，很不幸，是博爾赫斯。”何時何地，我們才不再將嚴格的框架和精簡的程序視為解釋一切事物的主要結構模型？從人類自我的整體視野出發，考察自我在社會和文化實踐中的具體表現，可能的確是一條徒勞無望的闡釋路徑。也正是這樣的假定促使我們從一個話題切換到另一個話題，從一個面向轉換到另一個面向，從而弄明白自我是如何在社會實踐中被整合與分解的——通過語言，通過自我呈現，通過按計劃進行的自我實現，乃至通過與其他自我的互動。

放眼整个拉丁美洲，博尔赫斯能够拥有略萨这样的（伪？）对话者与记录者，无疑是文学世界巨大的幸运。无论对博尔赫斯痴醉般的赞誉：那些纯粹个人化的独创性还能掀起如此的魅力，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机巧，简直奇迹般的发生，他在智性的高度直接改写了西语文学的传统；还是对博尔赫斯在智识层面毫不遮掩的种族歧视倾向，对长篇小说一以贯之的鄙视与嘲弄，都开诚布公，包括他的假面与伪装，包括他在面对政治时令人困惑的某些言行。但无论如何，这一切都是高度个人化、又完全无可代替的存在。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拉美的×××，世界的博尔赫斯。

谈啥了啊谈…

“他把满是喧哗与骚动纷乱复杂的西班牙语，变成了一门简洁、准确、精美、有力的清教徒般的语言。他创造了一种行文风格，思想的数量和文字一样多。”

拉美的文学世界远比我们想象得丰富绚丽，从博尔赫斯到马尔克斯之间，可能横亘着长——长的略萨。看过《普林斯顿文学课》就知道，略萨不仅是小说家，也是解析解读文本的文学批评家，这一点不能忽视，而这本书除了看略萨对博尔赫斯的解读，更有意思的其实是看两人的“对话”，略萨的反问逼问和赞美，都让这两代大师的“对谈”场面珍贵、感人。这书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薄了，像个序幕，不过，真正的大家伙很快就来了，下一本——《略萨谈马尔克斯：弑神者的历史》，敬请期待。

与传统访谈有区别——横跨的时间让同样的采访者与被采访者之间，产生了不同的氛围和场域，体量轻薄而颇富深意，尤其是《博尔赫斯的虚构》值满分，研究解析文献汗牛充栋，这篇写得极为深入，略萨对博尔赫斯的美誉“简洁精悍”同样适用本文，精确概括无与伦比的特征：将西班牙语“净化”到新高度并滋养无数作家，叙事的经济有效，结构形式的完美设计，高度风格化的文体，现实风物被抽成真空式概念而“融入纯智力的维度”。 这些标识注定博尔赫斯会偏爱短篇，会向往成为世界公民，屡次谈起政治姿态，略萨毫不掩饰对他后来转变的震惊。

接近完美的双环。略萨评价博尔赫斯——“他写的书总是短小精悍，完美得像圆环一样，读者感觉他的文字既没有一处多余，也没有一处欠缺。” 本书也是如此，有诗歌、有对谈、有书评、有演讲和采访。虽然文体驳杂，没有一处多余。略萨对博尔赫斯的作品是“玩偶之家”的比喻，出神入化。文人相轻的版本太多，难得这一个，大师对大师，如高手切磋，点到为止，点到的又不止，回味无穷。

非常精准的评价

访谈与评论集，略萨对博尔赫斯的作品把握非常贴切，其态度转变倒是和“写作者往往会被不喜欢的作品所影响”形成了互文

“在文学的天地中，所有事情都是体面的。那为什么不能写本国主题呢？”

略萨除了小说写得不太好以及人品不太好以外其他都挺好。

“我生活得并不愉悦，但我知道换一种命运的话我就变成另一个人了。就像斯宾诺莎说的那样：每种事物都喜欢属于它们的那种孤独。我依然想当博尔赫斯，我也不知道原因何在。” “本质上来看每个人都可以在一生中经历所有的事情，可最重要的不是经验本身，而是人们如何处理那些经验。”

［5-］成为一个世界公民

“再见了，博尔赫斯，天才作家，诡计多端的老人。名作家们到年老时总是会‘变坏’，高傲自负、闪烁其词。不过您还是像以前一样，您说话时设下的那些精彩睿智的诡计还是和您的短篇小说中的设计一样。而我们也怀着同样的愉悦心情继续跳入那些陷阱之中。”

我猜略萨写完之后给博尔赫斯寄了一本，但博尔赫斯懒得看

大抵是博尔赫斯这个名字太过迷人。

这本小书价值不止体现在对博尔赫斯文学作品的解析和解读上，而是更多体现在两位大师之间的“对话”上，体现在两代拉美作家（而且是两代拉美作家中的代表人物）的“交流”与“传承”上。

“但博尔赫斯不同，那种带有负罪感的隐秘的激情从未淡化；我会时不时地重读他的文字，就像完成某种仪式，而那种体验从来都是幸福的冒险。”